盖百霖副作用 http://m.39.net/pf/a_6172540.html日出西关
西关小学的朝阳,是一条金光灿灿的河流,我们隔岸相望,已经四十年。
年,我随父母迁回清水县城,从此,西关小学就成为我记忆中重要的一站,我的启蒙老师,我的发小,我的过往,都在这里等着我。
上海知青占据了学校师资的半壁江山,她们衣着时髦,气质出众,是我们心中的女神。女神中的女神是朱丽珍老师。她身材高挑,大波浪烫发,黑底暗红碎花紧身衬衣,黑框圆形眼镜,皮肤白皙,说一口清脆的普通话。不过,她在和上海同乡说话时舌尖飞转声音软糯,极似一群叽叽喳喳的鸟儿,我们不明所以。
她们争先恐后语速飞快,我便疑心朱老师性子也急。果然,在上语文课时,因为我默写不出拼音字母,她大为光火,连声质疑,让站在黑板前面的我无地自容。我对她的疑问报以沉默,她更着急,一急就蹦出连珠炮一样的上海话,我虽不懂,但也看得出不是什么好话。
我号称是在山门乡的村学读过一年级,其实是跟着姐姐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胡混,地道文盲一个,待朱老师弄清原委,她便开始给我开小灶,从拼音字母开始,不过半学期,我的语文成绩居然就成年级第一了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,朱老师对我就格外偏爱,她的剪发手艺也是从我的头上练出来的。
隔一段时间,她就说,你头发长了呀,来,我给你剪剪。她的家就在学校大院里。长方形的大院子,南北相向的边长是两排教室,朝西的边宽是大门,也就是两根水泥柱子上一道铸铁彩虹,彩虹上“西关小学”四个白底红色大字。朝东的边宽是一排教师宿舍,朱老师的家就在其中的一间。
她在白底大红花的洋瓷盆里倒了热水,把我的衣领翻卷下去,手掌在我头上一按,我就势弯腰低头,她的手指和水一样柔软温暖,满屋子流淌着清新的香味,老师说,这是她从上海带回来的海鸥牌洗发膏。开剪之前她总是给我嘴里送一条口感柔韧气味芬芳的东西,老师说,这叫泡泡糖,也是上海带回来的。海鸥牌洗发膏、泡泡糖,在当时都是稀罕物,这为我在同学中间赚足了面子。我们彼此喜欢,十分美好。
最美好的辰光是在朝阳初升的校园里,我们排着队环校园跑步,教室前面的白杨树叶子哗啦啦欢唱着,体育老师在跑道圆心威风凛凛吹着哨子,朱老师紧挨着第一排的我,我们迎着清晨的微风,迎着淡淡的花香,一起奔跑。她的眼睛睫毛脸庞都镀了金,我甚至能看到她侧脸上绒绒的汗毛了。她微微沁出的细汗里,有一种淡淡的香,我知道,那是友谊牌雪花膏的味道,我还知道,老师是用花露水的,明星牌花露水。
朝阳下,我们在操场里练习舞蹈:小鸟在前面带路,风啊吹向我们,我们像春天一样,来到花园里,来到草地上……朱老师和我们一样,也戴着鲜艳的红领巾,她的衣裳总是全城最美丽的,我们学着她的样子蹦跳、舒展,她在队伍前方示范几个动作,就会停下来看我们舞蹈。清晨的阳光像柳芽一样新鲜,朱老师背光站着,光芒就从她的周身散射,她的暖感染了我们,我们的身体更加柔软,我们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小星星。
音乐课上,朱老师踩着风琴,手指修长,按键如飞,她微侧着头,凝视远方:我们的田野,美丽的田野,碧绿的河水,流过无边的稻田,无边的稻田,好像起伏的海面……她声音低沉,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了晶莹的东西。我屏住呼吸看着她,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,洒在她单薄的肩头,她的大波浪烫发橙色斑驳,她本来尖尖的下巴随着歌唱的节奏变得圆润,歌声里,她好像忘记了我们,阳光一寸一寸照耀到我身上,我却觉得忧伤。
“六一”那天的太阳醒得格外早,她一定是在东海里精心梳洗过的,不然,为什么,当天的阳光总是那么清澈明亮?白衬衣红裙子白球鞋,这是我们最心仪的礼服。当第一缕金色从树叶间漏出来时,操场上的我们早已叽叽喳喳兴奋不已,老师们须得大声呵斥,以摁住我们扑腾扑腾乱扇的翅膀。
朱老师负责化妆,我们排着队,尽力压制着迫切。好不容易轮到我了,朱老师伸出手指,托起我的下巴,歪着头审视一下,自言自语说:这眼睛太大了,化出来不好看。我心跳如鼓,拿不准老师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。朱老师在我脸上捣鼓,我和她几乎鼻子顶着鼻子了,我大气不敢出,一动不动看着老师。
她的眼镜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,这使她细长的眼睛看起来朦朦胧胧,像眼影晕开,我第一次发现,朱老师是单眼皮,眼角特别长,斜斜上挑,她小巧的鼻梁几乎负担不住眼镜,不时用手背向上扶一扶。她的嘴唇红润润的,嘴角微微用着力,那是在往我脸上打油彩吧。阳光挤在我们之间,我和老师的脸上应该都染了金色,因为她把我的脸稍微朝旁边躲了躲,我看着她鼻翼上的一片暖,那暖里,沁了老师身上的幽香,氤氲在我的节日里。
冬天的阳光向日葵般绽放,朱老师带着我们走出教室,背靠白杨树,仰着脸儿晒暖暖,一边沐浴,一边背课文:海鸥飞,海水蓝,海浪跑步上沙滩,大海大海我问你,你有多深有多宽……我总是第一个背完,老师也总是在下课前几分钟指定我给大家示范,所以,阳光下,背诵的声音里,我的最大最响亮,是老师将自信融化在阳光中送给了我。
……
太阳照常升起,老师已经去世多年。
四十年前的西关小学,如今是一大片商铺楼宇,阳光洒在高高低低的建筑上,那一条金色河流里,再也寻不到穿梭的小鱼,我和往事隔岸相望。远方传来忧伤的歌声:
我们的田野,美丽的田野,碧绿的河水,流过无边的稻田,无边的稻田,好像起伏的海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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