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做了好大准备，从村里赶到镇上理发店剪发。虽然如今理发店的名称从发廊到美发沙龙，到国际发型设计中心，我还是习惯叫理发店，一目了然。烫一个发型的价钱，体现这个地区的物价。大概是小镇一两百，县城四五百，深圳七八百，北京上海以此类推。
平时冷清的店里今日熙熙攘攘，原来三中今日返学，许多女生把小店六个座位坐满当。只有一个理发师和一个学徒明显招呼不过来，许多人看要等很久就走了。
因为明天我不想顶着乱糟糟的头去上班，所以耐着性子等。高中女生都留着及腰长发，眼神顾盼流离，没有一丝褶皱，烦恼和怨愤，明艳得像一朵盛开的莲花。来理发店的女学生，已经深谙打扮之道，粉红色A字裙搭配同色系小包，眼神灵活，知道自己引人注目，自信又妩媚。旁边有扎马尾带眼镜，眼神呆滞的背书包女孩，不引人注意，一看就不是来消费的，来陪朋友的。
一个女孩拉了直发，一个女孩烫了卷发。
想想我们高中那会，怎么会来做头发！每次去村里的理发店叮嘱老板，给我理个女式男发，越短越好。剪的越短，就可以省出五元，吃顿好菜。祖父母带大，不知美为何物，发育时倍感羞耻，从此弯腰驼背，气质尽毁。那时候洗发用青春牌洗发膏，像牙膏一小管，挤出来是粉红色的。这是奢侈品，祖母不舍得买。因此总是用稻草熬点水洗头，总是长一头虱子。
年少好动爱跳绳，吃饭睡觉都想着。运动了就容易出汗，出汗容易长虱子。我奶奶就厉声责骂我，不准跳绳，再跳就打我一顿。于是老实站着，脑袋里还在跳绳。
上高中以前，我的头发都是祖母剪的。祖母剪得极短，那时没有照镜子的概念，家里也没有镜子。初一开学，几个男同学一起嘲笑我的发型像锅盖，穿的衣服老土还有补丁。小学品学兼优的我哪受得了这般侮辱，气得和他们打起来。一个男生一脚把我踹飞了。我爬起来，疯了一样把他们桌子上的书扔掉，告诉了老师。后来老师怎么处理已无印象，那段打架的场景，记忆犹新。
小时候几乎没买过衣服，都是穿亲戚给的旧衣服。初夏潮湿闷热的天气，我穿着厚厚的外套坐在教室，老师的话一句都听不进去，因为我太热了。我不敢脱衣服，因为外套里面的衣服很丑。这种不自信贯穿了我的半生，习惯了不重视里面衣服的质量，以至于在KTV强劲的空调中，隐忍着不脱外套。
从小不知如何护发，不知爱美，皮肤与头发又在经年农活劳作的烈日中暴晒，都粗糙不堪。从小在家耳濡目染，消费总深思熟虑小心翼翼，从不轻易去理发店剪头发。因此和理发师闲聊时，竟然发现自己上次来这里剪发，是三年前。也就是说，三年里，包括孕期，我都是自己洗发剪发，时间过得快。
头发也是女人的第二张脸。和皮肤一样，黑亮柔顺的长发，是一个女人的骄傲。
突然记起刚回村教书那年，卖长发的噩梦。在农村，街上总有背着黑色皮包的中年妇女，看见有长发的女孩就围过去，用一把贪婪的剪刀和极低的价格掠夺女孩美丽的头发，再高价卖出去给人做假发，唱戏用的头发。不管你如何坚持，她们总能把你剪得像一只光屁股母鸡，大呼上当。所以一般人的经验是，千万不要一个人去卖头发。然而我去了。尽管我用手护住头部，中途甚至生气说不卖了，我还是拿了25元，顶着一个萧瑟的脑袋回去了。
从此再无卖发。
长长的头发，一剪刀剪下，收在抽屉里，会随时间流逝，变得又*又细又软。头发主要成分是氨基酸，理发店老板说，他们收这个拿去做氨基酸的。
每次看到皮肤通透，头发黑亮柔软的女孩，我总是非常羡慕。她们肯定没有一个不爱美的成长环境和过程，也没有为了几十元，剪掉心爱的头发的经历。
摸头杀只是对头发好看的女孩的，试想男人摸着一头枯燥的头发，感觉像揉了一团粗糙的稻草，估计浪漫全被扼杀得一干二净，对女孩还有好感，已经谢天谢地。
发质的好坏，跟一个人的营养是否充足有关，城里女孩发质好，她们营养跟得上。小时候有父母的丰衣足食伺候，长大了流连于大城市闪闪发光的餐厅，她们的头发，在漂亮柔和的灯光下，更漂亮了。
不知美为何物的农村留守女孩，长大后依然没有美的能力。她羡慕同龄人美丽的样子，不知她们朋友圈里的美瞳等各种美容术语的意思，依旧守着艰苦朴素的真理，不美容，不护肤，不买新款，不买原价，对苹果产品免疫，对名牌奢侈品无感，省下每一分钱，像她的祖母一样。
我想对自信地走来走去的长发女孩说，你的头发真幸福。
我想对24岁卖头发的女孩说，留着它，你会幸福的。
伍月为了头发的幸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