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尘世密语
主播:蓝心后期:淡颜
作者:纷飞的雪
我越来越喜欢乡村的生活,喜欢在清素简静的时光里有云生细心的呵护。可在第二年的春节,我还是被母亲接回了上海。云生让我把剩下的一点蜂蜜带回去,他说,妮子,蜜就剩这点了,只够喝几天的,带回去吧。
你是知道的,我不想哭的,可还是没有忍住。我躲在云生的怀里,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,呜呜呜地哭着。
回到上海后,母亲去商场给我买来上海产的洋槐蜜。这个牌子的蜜,在当时,已经算是很好的蜂蜜了。那蜜,清凌凌的,颜色金*发亮,看上去挺好看,可是入口时却少了蜜的香气,这和我在宁波喝过的蜜是完全不一样的。于是,母亲常常说,你这丫头,嘴可真够刁的。
回想起来,应该有一年左右的时间,因买不到好蜜,我就断了对蜂蜜的念想。又到了五月采蜜的季节,我常常会无法抑制地思念起云生调制的蜂蜜水来,就像一个被思念烧灼了的人,在思念着远方多年未见的恋人。
一天夜里,快到家门口,我看到屋里有灯亮着,听到母亲和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。推门进去,看到的居然是云生。云生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大纸箱说,妮子,你看,哥给你送蜂蜜来了。这些蜜,够你吃上一年了。等明年,哥再给你送新鲜的蜜来。
我打开纸箱子,看到里面是一个个玻璃瓶,装着琥珀色的蜜。我看着想了一年多的蜂蜜,忍不住大哭起来。云生将我拥在怀里,说,看你都这么大的人了,还哭鼻子。
母亲说,都是你哥,把你给惯坏了,把你的嘴给养刁了。母亲掏出一叠钱要给云生,云生说什么也不肯要。云生在家里住了两天,便赶着要回宁波。他回去的那天,我伤心了好久。母亲为他准备了几身衣服,一些上海特产,我和母亲一起将云生送到火车站。在他上车时,我看到云生那条一瘸一瘸的腿,心里好痛好痛。
接下来的五六年,一直到大学毕业,我喝的全是云生在每年的五月亲自送来的蜂蜜。
那蜜蜂和人一样,是有感情的,你喜欢它,它也喜欢你。你对它好,它就不会咬你——这些年,我一直记得,当年云生说过的这句话。这蜜,喝得久了,就成了一种习惯,成了一种依赖,就再也离不开了。
我真正晓得这句话的含义,是在那一年的清明,和云生一起站在徐爷爷的坟前和他告别时。
徐爷爷死在了一个大雪天。且是在死了几天后,才被山里的村民发现的。云生在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,我听到了从电话那边传来的呜呜呜的哭声。云生是条硬汉子,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哭,就算是那一年我大伯去世,云生也强忍着心里的痛,没有哭。
云生说,妮子,徐爷爷没了,你以后再也吃不到他采的蜜了。是的,在此后一年一年的日子里,云生再也没有给我送过蜜,而我自然也是吃不到那么好的蜜了。像是一场告别,无声无息,告别一个突然之间消失的人,告别一种不会再有的相逢,
到了第二年的清明,我返乡祭祖。云生带着我去徐爷爷的坟前祭拜。我在路边的花店,买了一束白菊,和云生一起踏上旧年的五月我们一起走过的山路。原来的木房子不见了,木条子,牛毛毡,还有曾经用来装蜜的塑料桶,七零八落地散落在一边,屋前的空地上还堆着两三只蜂箱,四周也不见蜜蜂,箱体蒙上了尘土以及隐约可见的残雪。
山路两边,草色青青。蒲公英在风中摇曳,绵密的雨丝儿飘下来,和我的泪一起落入泥土。徐爷爷,丫头来看你了……话音未落,我便泣不成声。云生和我说起当时为徐爷爷入葬的情景,言语中亦是透着伤感。
云生说,徐爷爷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开了,那些曾经喝过他蜂蜜的人们,从各处赶来,送他最后一程。那日,我们以蜜水代酒,洒在徐爷爷的坟前。我们向孤苦的老人鞠躬,感谢他曾经带给我们每一个人至纯至真的甜蜜。不一会儿,听到了蜜蜂的叫声,它们也赶来了送爷爷了。很多只蜜蜂在徐爷爷的坟墓四周飞来飞去。这些蜂儿,也是和我们一样思念着徐爷爷的。
徐爷爷曾用大半生的时光与它们朝夕相处,给了它们一个安全安稳的家,给了它们日日与阳光花草亲密的幸福。对它们来说,徐爷爷就是它们的亲人。
十几年来,徐爷爷独居乡野,他酿的蜂蜜是甜的,可过的日子却是苦的。他不用手机,不沾烟酒。住的是低矮的木房子,吃的是自己种的蔬菜,穿的是粗糙的布衣。他无妻无儿无女,房中无电视,出门无豪车,忙碌了一生,孤独了一生,到了最后,孤独地死去。无声无息。
4
起初,我是想用“中了蜜”作为这篇散文的标题,但又想,这三个字,常人怕是极难理解的。
什么才是中了蜜呢?
中了蜜和中了*,其实是一样的,都属于灵*的深度沉溺。
傅菲老师在他的诗集《在黑夜中耗尽一生》的序言中写道:时间,是一副*药,让我们每一个人在生活中慢慢中*,然后不知所踪。
我们终其一生,其实都是时间的怀抱里中了*,中了蜜。我们相逢,我们相爱,我们相离,我们写字,其实就是灵*一次一次的狂奔。
中了*,常人往往会理解成,将有*的食物吃到肚子里的那种,其实不然,尘世的爱也常令人中*。就像金庸笔下的赤练仙子李莫愁,年少时遇见了陆展元便坠入爱河,痴痴爱过,继而又匆匆失去,她就是中了爱的*。此后,她心里的恨,手中的狠,都是因为中了*。她被推入绝情谷底的情花林中,中了已是无药可解的情花*,这个与爱纠缠了一生的女子,最后只落了个葬身火窟,身心俱焚,凄凄然地死去。
文字也是一件*物。只不过是,文字的*,是有着漫长的潜伏期,它往往会在你不曾察觉时,从你的眼,钻入你的大脑,然后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你的心里。
中了文字*的人,不至于癫狂,也不会去伤害他人。并非所有写字的人,都能中了文字的*,那是因为这些人的心中,对文字还不够虔诚不够敬畏,让文字蒙尘。多数中了文字*的人,会如那素颜清修的尼姑一般,常伴青灯,手持经书,在清冷的庙宇中供奉着文字,淡然从容,心境澄明。
中了蜜的人,是幸福的人。不管他们在途中经历了多少磨难,终将还是能等来自己心心念念盼着的那个人。就像《神雕侠侣》中古墓派传人小龙女,为保得杨过十六年的周全,在石碑上留下一封绝笔书,跳入山崖。此后,她在断肠崖深谷里,远离尘嚣,清心寡居,养蜂食蜜。冰雪聪明的她在玉蜂上刺字。等了十六年,终是等来了杨过。那小龙女自然也是中了蜜的人。十六年,人在深谷,日日与蜂相伴。那些蜜,让她体态轻盈,容貌不改,依然是冰肌雪颜,仿若天仙。
中了蜜的人是一个执着的人。为了寻得一口好蜜,不惜翻山越岭,千里万里找了去,只为了能喝上一口好蜜,修得一段蜜缘。上天会垂怜这个人,赐予他一生的完满和幸福。
中了蜜的人亦如我这般,得了一种好蜜,便欢喜得很,便什么都不去想了。那种欢喜,莫过于在长久的等待中,等来了知己。他懂你眼中的悲喜,懂你心中深藏的依恋。中了蜜的人是容易满足的人,是心里有爱的人,是善良的人,是懂得珍惜的人。
尘世最好的时光莫过于,在一个阳光煦暖,清风浅浅的晨,你穿着白色的棉布长裙,披着他送你的红围巾,手捧一杯用好蜜调制的蜂蜜水,看着盛开在一片绿色中的白色小花,心里想着远方的人。想起某日的下午,你与他别后重逢,与他轻言细语,你在他的怀里,他抚摸着你的长发,轻唤着你的小名,那般的深情……
纷飞的雪,原名徐珏。现居上海。江山文学网?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社长、编辑。逝水流年文学社团